第198章 寧諍之危
寧芙不知道陸行之,要帶自己去哪。
她也未開口問。
陸行之低頭看了一眼沉默的她,她在他懷裡,分明很乖,可卻有一種疏離感,她在排斥自己。
先前他就猜到,如若有一天,她知曉了自己的身份,定然會如此。
他很喜歡她,重活一世,越發喜歡,他這寂寥的人生中,若是沒了她,一切就都沒了意義。
可是她已不喜歡他了。
隻有他被困在了上一世,永生永世走不出來。
「許久未這樣抱過你。」陸行之回憶著從前,道,「好似隻有你學騎馬時,不慎摔了,我才抱著你回了景華居,你抱怨我那日在外對你表現得冷漠,不過那天,你提了孟澤,你說孟澤有一匹好馬,我想,也許他也帶你騎過,也許你心中一直記著與他的過往。」
陸行之苦笑了聲:「想來那時就愛吃醋,隻是不喜歡自己情緒變化,總覺得是被人掌控了,失控讓我不安,那時總壓抑自己,卻也變成了對你冷冷淡淡,害你痛苦。」
「後來你越來越討厭我,與我在床笫之間,也越來越冷淡,我一度懷疑,是否是我風吹日曬多了,不再如弱冠時俊朗,我總愛與孟澤比較,不願輸給他,我無數次想問問你,我到底是哪處比不過他,可我不知如何開口,也怕被你看了笑話。」
陸行之不由想起從前。
一切好似還歷歷在目,也許是因他時常想起,夜深人靜時,陪伴他的,隻有這些記憶。
寧芙第一次,在床事上,表現出對他的冷淡時,他是有些自我懷疑和受傷的,她是同他最親密的人,隻有在她身邊,他敢毫無警惕的入睡。
哪怕他還在猜忌,她是否是孟澤故意派到他身邊來的,他也敢在她身側入睡,有時入睡得晚一些,還能看見她毫無戒備的睡顏。
他偶爾會躺在她身側,用手描繪她眉眼的形狀。
隻是偶爾。
次數若是多了,他怕自己生出無端的佔有慾,畢竟她不屬於他。
有朝一日,她也會離自己而去,會奔赴她心底的愛人,會背叛自己,會想取自己的性命。
可是那又如何,他還是願意在她身邊安然入睡。
真到了那一天,若是她未真傷害到自己,他便因為救命之恩,放她離去,若是她要自己死,他也隻好處置了她。
死在他手中的,也並非沒有曾與他親近的,背叛便是背叛。
直到那一到了孩子,興緻勃勃地說到「宗燼」這個名字。
他忽然想問問,她到底怎麼何意思,是真想生,還是試探自己,隻是話未問出口,又怕她察覺他的情緒,乾脆表現得一如往日冷淡。
他也並不喜歡這個「燼」字,跟盡太像,並不吉利,他希望他的孩子,一生順遂,不要如他一般,隻是家族工具。
寧芙難得好心情的,勾了勾他的腿,她已許久不會這般主動撩撥他。
隻是後來又不太高興得質問他:「我的孩子,我還做不了主了?」
倒真像有那麼回事。
於是他說,再看。
再看的是她到底是不是真的有跟他孕育子嗣的念頭,如果有,她想取什麼名字都可以,若隻是試探他,那也不會有這個孩子。
……
陸行之回神。
他的性子是有問題,過於冷淡,無法對人敞開心扉,可是心中,卻也並非是毫無波瀾。
隻是受過了傷害,信任不了別人,也怕再度被傷害。
「你與宗肆成親那日,與上一世一樣美。」既有芍藥之艷,又灼灼如玫。陸行之那日也看了許久,隻是他從她的新郎官,變成了一個不相幹的人。
這其實,是件痛苦的事。
寧芙的身子,也有些顫抖起來,被覆蓋著的眼睛,也已濕潤。
那也是她的曾經,她最熱烈情深之時,她如何能不感同身受。
他每一句話,都能讓她想起對應的記憶,那些塵封的記憶,已經忘卻了的細節,都在她腦中一一閃現。
「孩子取名宗燼?」陸行之忽地問道。
寧芙道:「還未取名。」
「阿芙,我再求你一次,讓我當孩子乾爹吧,可好?」他道,「若是有機會,我會待他很好很好。」
寧芙淚意更甚。
她拒絕不了。
「你就答應我,也許我活不到真讓他喊我乾爹的時候。」陸行之輕聲道,「你就當哄哄我,我其實,並非是難哄之人,你肯說幾句好話,我總是信你。」
寧芙忙道:「你要好好活著。」
「答應我?」他誘哄道。
上一世,其實很多時候,他都想這樣誘哄她,譬如每一回進.入她時,他總是想讓她隻屬於他。
男人對於自己的女人,怎麼可能沒有佔有慾,即便理智告訴他不該有,心中也不可能毫無波瀾。
寧芙輕聲又固執地道:「你好好活著,我就答應你。」
她在擔心他。
「好。」陸行之伸手撫摸著她的臉。
「你要帶我去哪?」她終於開口問。
「帶你去一個安全的地方,等待世子來接你。」他道。
寧芙不再言語。
也不知過了多久,陸行之帶她推開了一扇門,她被放在了一張柔軟的塌上,緊跟著,那覆蓋在她雙目上的遮蔽物被挑開。
寧芙睜開眼。
男人一身玄色錦衣,腰間別著配劍,站在她面前。
陸行之遞過來一顆藥丸,淡淡道:「安神丸,方才你受到了驚嚇,這有安胎的功效。」
寧芙就著他遞過來的水,將藥丸吞了下去。
「是孟澈派來的人。」她道。
陸行之微微頷首。
「上一世也發生了?」
「嗯。」陸行之道,「不過礙於民間影響,這事被壓了下來。」
寧芙猜到上一世的結果了,那時沒有自己,即便有自己,宗肆還是會選一條對大燕更有利的路,是以並未前來處置這事,而是下令反攻北齊。
最後戰爭贏了,而這些女眷孩子,便未大燕而犧牲,其實仔細一想,上一世不久後,宗肆就安排下屬整理女子名冊,名冊有許多女子,都受到了獎賞,安排了國葬,想來就是這一次了。
雖無情些,可卻也是不得已而為之。
而孟澈,明顯是不夠格與宗肆鬥的,即便設計得再好,最後也未能得償所願。
這一世,有自己在,宗肆定然會選擇另一條路,可戰事,又會如何?
「我兄長的安危,可徹底避過去了?」寧芙問。
陸行之道:「他不會有事。」
寧芙還想問什麼,可是忽然一陣困意來襲,她幾乎是立刻想到了方才陸行之給她吃的藥丸,一時難以置信。
「你曾說,你最不肯原諒我的,是我未救你兄長,甚至有意推波助瀾,讓你兄長死去。阿芙,你兄長的死,確實是我未提醒他小心寧裕。他從傅嘉卉那,知曉了我太多秘密,我猜他同樣也想扳倒我,我與他,一直是你死我活。」
寧芙跌進了他懷裡,眼淚落下。
他緊緊摟著她,道:「可看這一世,他對宗肆的態度,雖不熱絡,卻也還是將他當成自己人的。我想上一世,也許是我疑心病過重,你兄長,未必會置我於死地。」
「阿芙,我若將你兄長換回來,你是不是就再也不氣惱我了?」陸行之溫柔的替她順著背。
懷中的女子,此刻已沉沉睡去,隻臉頰上,還有未乾的滑落的淚痕。
陸行之看了她許久,低頭吻了下去,輕輕輾轉。
就這一次。
日後就再也沒有機會了。
……
宗肆趕來,是在一炷香的功夫後。
關內已被人團團圍住,而他第一刻便來找寧芙。
陸行之道:「勞煩世子照顧好她。」
宗肆蹙眉道:「你有何打算?」
「去關外。」陸行之道,「將兵符給我。」
「你打算去迎這一戰?」
「這一戰,本就在我手中贏下。」陸行之平靜道,「我知該如何排兵布陣,何況世子眼下,也舍不下她。」
宗肆小心翼翼的俯身下去檢查寧芙的身子,她安然地睡著,隻是眼角有些濕潤。
「吃了安神丸。」陸行之道。
宗肆淡淡道:「多謝。」
「日後,就勞煩你,照顧好她了。」陸行之離開前道。
「若是你想見她,我不會阻攔。」宗肆道,不過他能接受的,也就是這個地步。
陸行之沒有言語,隻是側目看了看床上的女君。
他從不怕死。
他隻是有些捨不得,再也見不到她。
可能為她做些什麼,他甘之如飴。
何況,眼下的身份,處在宗肆和她之間,他顯得格格不入。
他可以接受,寧芙以為他隻是陸行之時,當個外人。
但他接受不了,她知曉了他是誰,他卻隻能是個外人。
……
關外。
陸行之排兵布陣結束,便翻身上了馬。
「陸大人既受世子所託,如今要去何處?」林世城道。
「去找寧大人。」陸行之瞥了他一眼。
林世城的臉色,有幾分僵硬。
「林夫人死的時候,連眼睛都未閉上,想來大概是她認出了派去屠城的,是你的人。」陸行之淡淡道,「為了權勢,犧牲髮妻,值得麼?」
林世城紅了眼睛,卻裝傻道:「下官不知陸大人在說什麼。」
「孟澈當不了皇帝,他與北齊合謀一事,聖上早已知曉,無非是利用他,除去寧諍,替孟澤鋪好路,讓王府和國公府心生嫌隙罷了。」陸行之道,「林副官擇錯了主。」
孟澈之所以要除去寧諍,便是因為他知曉了孟澈和北齊的往來。
寧諍是個忠臣,孟澈與北齊合謀發動這場戰亂,他鐵了心要進京稟告,也不願再輔佐孟澈。
孟澈自然留不得他。
隻是上一世,寧裕也想害他,孟澈便順勢借了寧裕之手,待寧諍中毒之後,命人將他射殺。
而上一世,寧諍更早知曉孟澈叛國,則是因為自己有所察覺,故意透露給他,是以他上一世給寧芙寫了那封要他照顧好寧夫人的信。
這一世,宗肆雖然也察覺北齊與孟澈有牽連,卻未告訴寧諍,這封信,便未出現。
寧諍知曉孟澈叛國,應該就在不久前,所以即便被宗肆撤了職,他也違抗命令前去戰場,要將這事告訴葉將軍。
陸行之看著面前有些撐不住,滿臉後悔的林世城,眼中露出幾分漠然。
人總是這樣,失去才遺憾。
就如上一世的自己。
……
寧諍有些撐不住了。
周圍北齊的士兵,他知曉都是孟澈派來殺他的,因為他知曉了孟澈叛國這事。
可是他卻必須將孟澈與北齊合謀一事,告知葉將軍。
他用劍,撐著身軀,不肯倒下。
直到一劍射來。
寧諍閉上眼。
那箭卻未如想象中那般,射入他的身軀。
寧諍睜開眼,看見了陸行之。
他的兇口,被一支箭貫穿。
……
日薄西山,男人緩緩倒下。
命運是個輪迴,上一世,他眼睜睜看著寧諍死去,這一世,他為寧諍而死。
可有遺憾?
有的。
他騙了她,無法再同她道歉了。他說他會當好陸行之,其實他當不了。
他永遠隻會是宗肆,又如何同其他人,安穩渡過這一世。
可是他連自己也做不了。
在確定她無憂之後,死也許是最好的結局了。
還有。
他其實很想很想看一眼孩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