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十五章 新的棋子
秋日投下斑駁的光影。
蘇文越猛地站起身!
他身側的紫檀木桌案被撞得發出「哐」一聲悶響,滿桌的玉杯金盤隨之震顫,發出刺耳的碰撞聲。
剎那間,場中悠揚的絲竹聲,戛然而止。
原本因為後院那場鬧劇而變得微妙的氣氛,此刻更是凝固到了冰點。
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,屏息凝神地看著這邊。
蘇家二爺,這是要在太後的宴席上,當眾發難?
蘇文越兇膛劇烈起伏,赤紅的眼睛盯著秦望舒,往前踏出一步,剛要開口。
就在此時,一隻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,看似輕飄飄地按在了他的肩膀上。
「二哥,風大,坐下喝杯熱酒吧。」
一道懶洋洋的,帶著幾分玩世不恭的聲音響起。
是蘇家三爺,蘇文良。
他不知何時走到了蘇文越身邊,臉上掛著那副招牌式的風流笑容,桃花眼微微眯起,看著自己的二哥。
「這麼多人看著,家裡的事,何必讓外人看了笑話?」
他的聲音不大,語氣也輕,但那按在肩上的手,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力道。
蘇文越的身體一僵。
他回頭,對上蘇文良那深不見底的眸子。
心頭的滔天怒火竟被澆熄了大半,他知道自己失態了。
「三弟,你沒看見她那副樣子嗎!」蘇文越壓低聲音,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,滿是屈辱。
「她這是在挑釁!在挑釁我們整個二房!」
「哦?」
蘇文良挑了挑眉,順著蘇文越的目光,看向那個安然坐在席間,連眼皮都沒擡一下的少女。
她正慢條斯理地用茶水,沖洗著自己的玉箸,那份從容淡定,彷彿剛才的一切都與她無關。
確實,很囂張。
囂張得……讓他都覺得有趣。
蘇文良嘴角的笑意深了幾分,湊到蘇文越耳邊,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,輕笑道:「二哥,小孩子家家的,懂什麼挑釁?」
「我看,望舒侄女這是打了勝仗,高興呢。」
「打了勝仗?」
蘇文越氣得發笑,「她打的,是我的臉!」
「不不不。」蘇文良搖了搖手指,笑得玩味,「二哥此言差矣。她打的,是魏家的臉,是王黨的臉。」
「至於我們蘇家,不僅沒丟臉,反而在太後面前掙了天大的面子。」
「也證明我們蘇家門風清正,清理門戶絕不手軟。」
「這可是好事啊。」
他頓了頓,輕笑道:「二哥,你該不會是……跟二嫂一樣,也糊塗到摻和進去了吧?」
蘇文越的瞳孔,驟然一縮!
他猛地看向蘇文良,眼中滿是駭然。
而他身邊的孫氏,在聽到蘇文良這句話時,更是嚇得渾身一哆嗦,手中的帕子都掉在了地上。
她臉色慘白,嘴唇哆嗦著,連忙伸手去拉蘇文越的袖子。
「夫君……夫君,三弟說的是,我們……先坐下吧……」
蘇文越深吸一口氣,強行壓下心頭的萬丈狂瀾,緩緩坐了回去。
一場即將爆發的衝突,就這麼被蘇文良輕描淡寫地化解了。
眾人看得雲裡霧裡,但也都識趣地收回了目光,假裝什麼都沒發生。
對面王黨席位上,次輔之孫王景行狹長的眸子閃過一絲精光,將這一幕盡收眼底。
蘇家內部,似乎比傳聞中還要有趣。
而戶部侍郎魏同光已經離席,不知去向。
蘇家席的主位上,蘇臨淵自始至終,都沒有開口說一個字。
秦望舒收回目光,不再理會二房那兩道幾乎要將她射穿的怨毒視線。
風波平息,絲竹再起,但那些樂聲像是隔著一層水幕,模糊而遙遠。
她端起茶杯,輕輕抿了一口。
涼透的茶水,帶著一絲苦澀,卻讓她的大腦愈發清醒。
她的目光,緩緩掃過全場,最終,定格在了一個角落。
那裡,坐著大理寺卿陸以安一家。
陸以安是朝中有名的清流,為人剛正不阿,不與任何黨派結交,是皇帝都敬重三分的硬骨頭。
而在他身邊,坐著一個約莫十四五歲的少女。
少女穿著一身素雅的淺綠色長裙,未施粉黛,卻難掩其清麗脫俗的容貌。
她安靜地坐在那裡,眉眼低垂,氣質溫婉,與周遭的喧囂格格不入。
在禮部官員滴水不漏的周旋下,方才凝滯的氣氛如冰面遇暖陽,漸漸消融,絲竹聲與唱和聲再度交織升騰。
才子們開始互相唱和,吟詩作對,貴女們則聚在一起,低聲品評著詩詞,或是聊著最新的首飾衣衫、胭脂花粉。
「……桂出燁兮,其華鎏兮。風搖影兮,天香凝兮……」
一個溫潤清朗的聲音響起,壓過了場中的嘈雜。
眾人循聲望去,隻見一個青衣書生站起身,手持酒杯,對著金桂,高聲吟誦。
他的詩算不上驚才絕艷,但那份瀟灑出塵的氣度,卻引來不少讚許。
然而,就在他吟誦完畢,得意地坐下時,一個清脆如黃鶯出谷的聲音,悠悠響起。
「這位公子的詩,雖有《詩經》之風,卻少了些風骨。」
聲音清雅,清晰地傳入了每個人的耳中。
眾人皆是一愣,紛紛看向聲音的來源。
隻見大理寺卿陸以安身邊,那個一直安靜垂首的少女,不知何時擡起了頭。
她站起身,對著那青衣書生,微微屈膝一禮。
「小女陸晚晚,鬥膽點評,還望公子海涵。」
陸晚晚。
大理寺卿陸以安的獨女。
秦望舒下意識地攥緊了茶杯,指節因用力而泛白。
前世,這個女人,與蘇懷瑾牽扯頗深。
她才情卓絕,心性高潔,是京城無數才子心中的白月光。
也是蘇懷瑾……唯一牽扯最深的女人。
前世,蘇懷瑾十八歲官拜大理寺丞,平步青雲這其中,少不了陸晚晚的幫助。
她是一枚完美的棋子。
一枚由「劇本」精心雕琢,用以推動蘇懷瑾走向它設定好的道路的棋子。
她一步步將蘇懷瑾推離蘇家這個漩渦,讓他成為一個孤高的純臣,最終,與整個蘇家分道揚鑣,反目成仇。
秦望舒的眸色,一點點冷了下來。
這一世,她絕不會再給任何人、任何機會,成為蘇懷瑾的助力。
蘇懷瑾的才華、他的價值,隻能為蘇家所用,為她所用。
任何企圖將他引向歧途的「變數」,都必須被清除。
很好,又一枚棋子落盤了。
她放下茶杯,擡眸看向不遠處,那個正百無聊賴,晃悠著二郎腿打瞌睡的蘇晚星。
該給這位喜歡看戲好哥哥,找點事做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