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22章 又想跑是嗎?
肩輦在永壽宮門外停下。
祁讓下了肩輦,命所有人在外面候著,隻帶了孫良言一人進去。
紫蘇正在東配殿的廊下安排幾個太監宮女做事,遠遠瞧見他來,就要下跪請安。
祁讓擡手做了個噤聲的動作。
幾個人便隻是跪下,沒有發出聲響。
祁讓走到門前,邁步上了台階,小聲問紫蘇:「你家小主呢?」
紫蘇說:「回皇上的話,小主喝了葯,睡著了。」
祁讓微微頷首,獨自進了內室。
因著天陰,室內光線暗淡,靜謐的空氣中飄散著淡淡的安神香的香味。
雲水藍的紗帳後面,晚餘安安靜靜睡著,睡顏恬美,呼吸輕淺。
祁讓默然站在床前,感覺自己像個跋涉了千裡萬裡的遊子,歸來看到自己心愛的人正安然入夢,心中無限滿足。
他不敢驚醒她的夢,隻是這樣靜靜看她,便足以慰藉這一路風霜,半生辛苦。
他明明有那麼多話想問她,這一刻,突然覺得那些都不重要了。
她就在他身邊,在他眼前,問不問有什麼關係?
他說過會給她很多很多時間。
他會用一輩子的時間來等她的答覆。
他等著她主動告訴他的那一天。
他輕輕撩開紗帳,挨著她躺下來,將她擁入懷中。
一瞬間,朝堂的喧囂紛爭全都離他遠去,整個世界都變得安然祥和。
他發出一聲疲憊又滿足的輕嘆,閉上眼睛,貼著她柔軟的髮絲睡了過去。
孫良言在外面提心弔膽地等了一陣子,見裡面始終沒有動靜,不禁有些奇怪。
躡手躡腳地進去偷看了一眼,發現皇上正抱著江美人睡得香甜。
他愣了愣,露出一個老母親般的欣慰笑容,悄悄退回到門外。
他現在也沒有別的奢求了,隻要兩個人不吵架不鬧彆扭就行。
往後的日子還長著呢!
晚餘喝的湯藥裡有助眠的成分,這一覺就睡到了掌燈時分。
醒來發現房間昏暗,正要叫紫蘇進來點燈,突然感覺身旁還有個人,把她嚇了一跳,差點沒喊出來。
但她隨即想到,除了祁讓,旁人也不可能跑來和她一起睡,就又冷靜下來,借著昏暗的光線仔細辨認,果然就是祁讓。
祁讓身上還穿著龍袍,隻搭了一個被角在身上,看起來睡得很倉促。
晚餘不想驚動他,悄悄掀開被子坐起來,打算從床尾溜走。
誰知,她剛一坐起,祁讓就伸出一隻手臂將她摟住,夢囈般說道:「又想跑是嗎?」
他的手臂那樣有力,縱然在半睡半醒之間,晚餘也抵抗不過,被他輕鬆壓回到床上。
「你想去哪兒?」祁讓睜開眼,眼底隱約泛著紅皿絲,嗓音也是乾澀的,沙啞又低沉。
晚餘動彈不得,隨口道:「嬪妾想喝水。」
「躺著,朕去給你倒。」
祁讓鬆開她,下了床,走到桌前,倒了杯水端回來,扶著她起身靠坐在床頭,把水喂到她嘴邊。
晚餘知道推辭無用,道了謝,就著他的手喝了半杯。
「不喝了是嗎?」祁讓收回手,當著她的面把那剩下的半杯水喝了。
晚餘瞪大眼睛,看怪物似的看他,懷疑他是不是睡糊塗了。
祁讓放下杯子,見她一臉震驚的模樣,若無其事道:「看什麼,不就喝你一點水嗎?」
「……」晚餘無話可說,直接轉了話題,「皇上什麼時候來的,怎麼不叫醒嬪妾?」
祁讓坐回到床沿,抓住她一隻手握在手裡:「你病著,朕看你睡得香,不忍心吵醒你。」
「多謝皇上。」晚餘客氣道,「太醫說嬪妾不是病,就是熬了夜精神不濟,喝幾副葯就好了。」
祁讓的臉在昏暗的光線裡有片刻怔忡,隨即道:「那也要好好養著,這些天辛苦你了。」
晚餘想到徐清盞和自己說的那些話,輕輕扯了扯唇角:「皇上運籌帷幄,算無遺策,嬪妾做的那些事微不足道。」
祁讓的手緊了緊,小心觀她神色:「你是不是怪朕隱瞞了你?」
「沒有,徐清盞已經和嬪妾解釋過了。」晚餘說,「事關重大,皇上不告訴嬪妾也是應該的。」
祁讓很是欣慰:「晚餘,你現在已經開始理解朕了。」
「……」晚餘默默抽出手,放回到被子裡。
祁讓想抓沒抓住,她的手已經像泥鰍般滑走了。
晚餘把手藏好,才又道:「嬪妾不理解,皇上既然已經有了十足的把握,又何必讓嬪妾去做那些可有可無的小事?」
「怎麼會是可有可無?」祁讓認真看她,眼中滿是寵溺,「你不是一直都想殺了江連海嗎,自己親自參與進來,這仇報的才叫痛快,不是嗎?」
這回答出乎晚餘的意料,她張了張嘴,不知道該說什麼。
「怎麼,你不覺得痛快嗎?」祁讓追問,對她的反應很是意外。
他以為她會很開心,但她好像並沒有。
晚餘遲疑著,語氣有些低落:「嬪妾確實恨死了他,恨不得他被滿門抄斬,可真到了這一天,又覺得其他人多少有些無辜,嬪妾心裡很矛盾,不知道自己這麼做究竟是對是錯。」
祁讓沒想到她竟有這方面的困擾,望著她低垂的眉眼沉思良久,又把她的手從被窩裡撈出來,握在手心輕拍。
「江連海明知造反是誅九族的大罪,還義無反顧鋌而走險。
江氏一族借著他的庇護,做官的做官,經商的經商,背地裡做下許多見不得人的勾當,沒有幾個人是真正的乾淨。
所謂家族,一榮俱榮,一損俱損,享受了他的地位所帶來的利益,自然也要與他共同承擔風險。
因此,江家不論死多少人,都是江連海的責任,也是江氏族人自己的選擇。
是他們自己昏了頭,一味追名逐利,不顧及妻兒老小的死活。
而今落到這般下場,是他們咎由自取,跟你沒有任何關係,也不用你承擔任何責任,你聽懂了嗎?」
這時刻,屋裡已經黑得快要看不清人臉,四周都很安靜,隻有他緩慢低沉的聲音在緩緩流淌,有種撫慰人心的力量。
「嬪妾懂了。」晚餘輕聲回應。
她本來對江家也沒什麼感情,隻是怕自己會連累無辜,聽祁讓這麼說,她也就釋懷了。
釋懷的同時,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體會到,男人在政權爭鬥中的理性和冷酷。
為了權力,滿門抄斬,皿流成河,在他們眼中都是尋常。
「晉王妃呢?」晚餘定了定神,向祁讓問道,「皇上打算如何處置晉王妃?」
祁讓的手微微一頓,臉色隱在黑暗裡看不真切:「你覺得,朕應該如何處置她才好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