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01章 寵和愛有什麼區別?
徐清盞隔了很久才過來,久到祁讓都有點不耐煩,見他進門,冷著臉不悅道:「你不是最關心她嗎,怎麼她病了你一點都不著急?」
天氣一日比一日暖和,徐清盞也終於換上了輕薄的春裝,這樣一來,便愈發顯得他清瘦頎長,形銷骨立。
他握拳抵在唇上,咳了幾聲才道:「皇上息怒,臣走了這些時日,東廠和司禮監積攢了許多事情,臣這兩天都在東廠,沒回宮裡。」
祁讓聽他這麼說,倒是想起他早朝的時候確實不在,想必晚上歇在東廠沒有回來。
「你辛苦了。」他緩和了語氣,把晚餘的情況簡單說明,而後問道:「你覺得她這是怎麼了?」
徐清盞聽聞晚餘生病,忍不住又咳了幾聲,面上浮現一些掩飾不住的擔憂。
看起來好像之前確實不知道消息的樣子。
「好好的怎麼就病了,太醫都診不出病因的話,臣隻怕也無能為力的。」他喘息著說道。
祁讓觀他臉色,眸光暗沉如水,片刻才道:你想不想去看看她?」
徐清盞頓了頓:「還是不去了吧,她如今回了宮,不比在外面,臣是太監,規矩還是要守的。」
「你倒能忍。」祁讓模稜兩可地說了一句,也沒有非讓他去,沉吟一刻又道,「你說她會不會是裝的?」
徐清盞心頭一跳,臉上不動聲色:「皇上此話怎講?」
祁讓說:「朕前天和她提起朝臣們希望朕去城門迎接沈長安的事,後來她就病倒了,你說她是不是裝病想讓朕帶她去見沈長安?」
徐清盞垂在身側的手指碾了碾,反問道:「如果真是這樣,皇上會帶她去嗎?」
「不會!」祁讓斬釘截鐵,沒有半分猶豫。
徐清盞攤攤手:「這不就是了,江美人那樣剔透的人,怎麼會猜不到皇上的心思?
她明知皇上不會帶她去,何苦要裝病來折磨自己,萬一被皇上看穿,遭罪的還是她自己。」
「你倒是懂她。」祁讓又悶悶丟出一句,心裡酸酸的不是滋味。
徐清盞扯唇苦笑:「皇上其實也懂的,隻是不願意為她妥協罷了。」
祁讓眸光微動,不覺皺起眉頭:「朕還不夠妥協嗎,你知不知道你們三人幹下的那些事,隨便一件拎出來都可以滿門抄斬了,可你們至今都還好好的活著。」
「皇上格外開恩,臣等自是感激不盡,可皇上留下臣與沈長安的性命,是單純的怕江美人傷心難過嗎?」
徐清盞雖然躬著身子,話卻說得直接。
祁讓臉色變了變,冷沉的鳳眸看不出喜怒,也沒有回答徐清盞的問話,隻擰眉淡淡道:「接著說。」
徐清盞便也不怕死的接著往下說:「皇上需要沈長安那樣的忠臣良將,也需要臣這把殺人的刀。
皇上所有的決定,並非出於兒女情長,因此,也稱不上是為了江美人而妥協。」
這話說得確實很不客氣,隱約間又有了從前那種桀驁不馴的味道。
祁讓冷眼看著他,深吸一口氣,又重重呼出,示意他繼續往下說。
徐清盞又道:「皇上以為自己對江美人妥協到了極緻,事實上,您並非對她妥協,而是對自己的心妥協。」
「什麼意思?」祁讓沉聲問道,食指輕叩桌面,剋制著沒有發火。
徐清盞說:「皇上內心特別想要這樣東西,無論如何都捨不得毀掉它,才一次次說服自己妥協。
就像您喜歡一隻小貓小狗,它咬了您一口,或者撓了您一下,您又捨不得打死它。
隻好在心裡說服自己,它不懂事,它不過是個玩意兒,跟它計較什麼?
可是皇上,江美人她不是個物件,也不是一隻小貓小狗呀!
她是個人,是個有思想,有尊嚴,有自己喜好的人,不是隻要一點寵愛和幾根骨頭就能沒心沒肺地活著。」
他說到激動處,停下來咳了好一陣,咳得眼中水光盈盈:「皇上,寵和愛是不一樣的,您真的清楚您對她是寵還是愛嗎?」
南書房裡一片寂靜,隻有徐清盞偶爾壓抑的低咳。
祁讓沉著臉,默默轉著手上的翡翠扳指,黑漆漆的眸底暗流湧動。
許久,他才幽幽開口道:「朕不清楚自己,倒是明白她為什麼對你這麼好了。」
「徐清盞,你是值得她以命相博的。」
徐清盞低著頭,垂下眼瞼,濃密的睫毛遮住眼中水霧。
祁讓定定看他:「你說,寵和愛有什麼區別?」
徐清盞斂去眼底情緒,微微擡起頭:「臣自小失去雙親,孤苦無依,長大後進了宮,也未經過男女情事,懂得並不比皇上多,在臣看來,大約是愛需要尊重和空間,寵是單方面的滿足和絕對的掌控吧!」
祁讓又是長時間的沉默。
他恍惚想起,類似的話晚餘也曾和他說過。
她說他從來沒有把她當人,隻當她是奴才,是禁臠,是洩慾的工具,是他高興時摟在懷裡,不高興時就掐著脖子的小貓小狗。
她問他想要的到底是一隻會搖尾巴的狗,還是一個有尊嚴的人。
她說他所謂的對她好,就是敲碎她的骨頭,把她的尊嚴踩在腳下,讓她永遠在他面前卑躬屈膝。
她說他把她囚在宮裡,不過是為了滿足他畸形的佔有慾,卻要打著偏寵她的幌子自欺欺人。
她說他根本沒有心,說他就是個沒有心的暴君。
而他又是如何回答她的呢?
他說你一個外室女,也配在朕面前談尊嚴?
他說他是天子,是天下主宰,就算要她做狗,也是對她的擡舉。
他說她這種卑劣的女人,根本不配生他的孩子,隻配被他踩在腳底,做他的玩物……
可他那都是一時的氣話,並不是真的要那樣對待她。
心口一陣莫名的刺痛,他張了張嘴,想解釋又無從說起,許久,才艱難地問出一句:「所以,你覺得她生病是因為朕逼她太狠了嗎?」
徐清盞撩衣擺跪在地上:「臣不敢妄言,臣想著,可能江美人需要一個安靜的環境獨處,住在皇上寢殿隔壁,終究是一種壓力,皇上若真想她好,就給她一點時間和空間吧!」
祁讓半眯著眼睛看他,縱然此時心裡有那麼一些懊悔,也沒放鬆對他的審視。
徐清盞直挺挺地跪著,神色坦然。
祁讓收回視線,捏了捏眉心,擺手道:「你去吧,容朕好好想想。」
「是。」徐清盞應了一聲,躬身退了出去。
孫良言守在外面,見他出來,小聲問道:「掌印大人,皇上怎麼樣了?」
徐清盞搖搖頭:「不好說,你先不要進去,不要打攏他。」
「好,我知道了,辛苦掌印了,掌印慢走。」孫良言客氣地和他道別。
徐清盞隔著寬闊的殿前廣場看向正殿的方向。
他知道,此時此刻,晚餘就在正殿的某間屋子裡。
可他卻不能去看她。
他收回視線,對孫良言微微頷首,挺直腰背,沿著廊廡向東走去。
孫良言抱著拂塵,默默望著他清瘦的背影。
春日暖風穿廊而過,吹起他輕薄的衣衫,卻吹不散他周身籠罩的悲涼。
孫良言嘆口氣,靠回到門框上。
身處溝渠,心藏明月,這般如仙如玉的人兒,照樣也跳不出這萬丈紅塵。
「孫良言!」祁讓在裡面叫了一聲。
孫良言忙收起感慨,打起輕紗門簾走了進去。
「萬歲爺,您有何吩咐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