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春佳節後,宮中難得清閑了一段時日。
都說新年新氣象,二皇子彷彿幡然醒悟似的,不再整日宴飲尋樂,而是在皇帝面前,當起了孝子。
不是送些貼心的禮物,就是投其所好和皇帝談古論今,每日雷打不動地到禦書房覲見。
無事不登三寶殿,皇帝對於自己寵愛大的兒子,怎會不知其秉性。
見二皇子每日隻在自己面前盡孝,絕口不提旁的,皇帝索性也什麼都不問,想看看他這好兒子到底能裝多久。
這天,惠嬪依舊隔幾日便來給皇帝送滋補暖身的湯品,正好撞見二皇子也在,伺候著皇帝喝完湯便想退下,卻被皇帝叫住。
「今日難得清閑,你也陪朕說說話。」皇帝示意德貴搬了凳子來,放在自己身側的位置,朝著惠嬪招了招手。
惠嬪並未去看其他,而是順從地坐在了皇帝身邊,對待二皇子,既沒有搬出長輩的派頭,也沒有看不順眼,隻是尋常問好。
二皇子看了一眼惠嬪,想起前幾日她和自己母妃的齟齬,心中提了口氣,卻是起身朝著惠嬪行了晚輩之禮。
「二殿下這是作何?」惠嬪隻得側身讓禮,似乎不解其意,末了還求助一般看了皇帝一眼。
皇帝拍了拍惠嬪的手,才看向二皇子,聲音聽不出情緒波動,「好好說著話,怎得忽然行此大禮?」
「回父皇的話,兒臣此舉是替母妃向惠嬪娘娘告一聲罪。」
二皇子略擡眸,滿面愧疚,言辭誠懇,「前幾日,母妃身子不大爽利,對惠嬪娘娘發了脾氣,身為晚輩,兒臣自當為母妃之過緻歉。」
此話一出,皇帝和惠嬪皆一臉驚訝地看向了二皇子。
都說母子連心,嫻貴妃為人傲氣,自持家世和恩寵,在後宮對其他妃嬪,向來是目空一切,特別瞧不起宮女出身的惠嬪。
二皇子對外,雖然經營了一副禮賢下士的表象,但骨子裡和他母妃一模一樣。
幼年還不知遮掩時,沒少辱罵四皇子姜詢的出身,對惠嬪這個名義上的長輩,也從未有過敬意。
惠嬪面上的驚訝不過是做給皇帝看的,別說她今時今日的身份,便是她不日後成為貴妃,也算不得二皇子的正經長輩。
她先看了一眼皇帝,才緩緩起身,向二皇子回禮。
「貴妃娘娘協理六宮,訓誡妃嬪責無旁貸,殿下不必如此。」
比起惠嬪這個當事人,皇帝倒是滿意地點了點頭,擡手示意二皇子落座。
「雖說孝道不可忘,但縱容長輩犯錯,便隻是愚孝。你能大大方方承認你母妃的過錯,還親自替她緻歉,算是有些長進了。」
二皇子聞言心中一喜,面上謙遜有禮的姿態做得更足,挖空心思說了不少趣事,給皇帝解悶,逗得惠嬪都笑了好幾回。
說了半晌的話,皇帝面露疲色,身子比去年到底力不從心許多。
二皇子和惠嬪見狀,皆起身請辭,不敢打擾皇帝休息。
離開前,二皇子狀似關切道,「去寒迎春時,最易多病,兒臣見父皇近日倦乏,還是請太醫看一看為好。」
他絕口不提皇帝身體抱恙是因為年事已高,隻推說是天氣不佳的緣故,又表現了自己的真切關心。
皇帝聽著這番話,到底是覺得熨帖的,也沒拂二皇子的好意,點了點頭,示意自己會多加註意。
二皇子和惠嬪離開禦書房後,一個要回蒹葭宮,一個要去宮外,便在殿前作別。
想起在殿內時,惠嬪和父皇的親昵,二皇子負在身後的手緊握,道別時,忍不住露了些心思。
「惠嬪娘娘如今風光無二,待四弟回來,想來更是錦上添花。」
惠嬪聞言隻是淡淡一笑,「殿下說笑了,後宮中,唯有貴妃娘娘,才可稱無二二字。」
看著惠嬪離去的背影,二皇子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容,眼神裡充滿了惡意。
「想和我母妃平起平坐,也要看你有沒有那個命。等老四的棺槨回京,有你哭的時候......」
禦書房門口,德貴目送二皇子和惠嬪各自離開,才轉身回了殿內。
見皇帝面色確實欠佳,德貴忙上前將人扶到了一旁的軟榻上,好讓皇帝可以側躺著歇息。
皇帝側躺下後,緩了口氣,自言自語一般,「每回用了惠嬪親手做的補湯,總覺得舒服許多。今日喝了,卻不大管用了......」
「陛下,那補湯再滋補,也不是葯,要不奴才還是去請太醫來給您把個平安脈?」
德貴小心翼翼地伺候著,順嘴問了一句。
皇帝的眼睛微闔著,沒有給德貴一個答覆,放在錦被上的手,一下一下輕敲著自己的大腿。
正當德貴以為皇帝睡著了的時候,他突然開口道,「這幾日,老二殷勤得很,你怎麼看?」
德貴似乎被嚇了一跳,原本就彎著的腰塌得更低了,「陛下,二殿下身份尊貴,奴才怎好妄議?」
他的話說一半又留了一半,跪在榻邊替皇帝捶起了腿,又才補充道。
「奴才隻是覺得,無論是二殿下還是太子殿下,對陛下您那都是打心眼裡的敬愛,所以才會一個日日抄祈福的經文,一個日日向您請安。」
德貴的話,看似是同時吹捧了二皇子和太子,實則讓皇帝想起了另一個以不同的形式大獻殷勤的兒子。
太子從前也孝順,可也沒有日日給皇帝抄經祈福的虔誠,如今這樣做,不過是知道自己犯了大錯,想要求得皇帝憐憫罷了。
皇帝沒有評說德貴的話對不對,而是哼了一聲。
「老二自打招攬了田有為,就越發急功近利,被人當刀子使也不知。如今見老四立下功勞,才知道著急,當真是,愚蠢至極。」
提起自己一個又一個不成器的兒子,皇帝難免動了怒氣,隻覺得呼吸急促,兇口發悶,難受地用力咳嗽了起來。
德貴又是奉茶,又是拍背順氣,「陛下您消消氣,保重龍體才是最緊要的。」
待皇帝這口氣喘過來後,隻覺得自己大半的力氣都消散了,費力地對德貴下令道,「去太醫院,把盧院使叫來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