手術室頂燈忽然轉綠，洛東來帶著團隊魚貫而出。他的白大褂下擺還帶著噴射狀皿跡，目光卻直直鎖定方濤：「介意說說那三針的落點原理嗎？按解剖學來說。」

　　「《黃帝內經》第七篇。」方濤突然起身，驚得角落裡的清潔工慌忙收起錄音筆。

　　他故意提高聲量：「不過您可能更熟悉《格雷解剖學》第41版的勘誤表？」

　　走廊陷入詭異的寂靜，唯有監護儀規律的滴答聲穿透玻璃。

　　洛東來扶了扶金絲眼鏡，白大褂口袋裡的手機屏幕還亮著約翰霍普金斯教授的回信界面，那個被現代醫學判了死刑的出皿點，此刻正在中醫古籍裡閃著微光。

　　走廊盡頭響起腳步聲，洛東來率先推開手術室大門。看見黃振安夫婦焦急的模樣，他摘下口罩溫聲安撫：「雖然術中有些波折，但黃小姐的手術非常順利。」

　　張琪美雙腿發軟扶著牆壁，閉目合十誦念佛號。黃振安顫抖著握住主刀醫師的手，連聲道：「太感謝了，洛主任真是……」

　　「該感謝的是那位年輕人。」洛東來忽然轉身，白大褂衣擺帶起一陣消毒水氣息，徑直走向角落裡的方濤，「若非方先生關鍵時刻施展絕技，手術台怕是撐不過二十分鐘。」

　　倚在窗邊的青年挑眉：「作為西醫專家，您對傳統醫術倒是包容。」

　　洛東來鏡片後的目光微閃：「醫學本無國界，能治病救人的都是好手段。不瞞你說，我們急診科備著三十七種中成藥，中醫科王主任還是我研究生時期的室友。」

　　這番坦誠讓方濤露出笑意，他隨手轉動著消毒噴霧瓶：「難得遇到不戴有色眼鏡的專家。」

　　「省院正在籌建中西醫結合病區。」洛東來忽然遞出橄欖枝，「以方先生的本事，完全可以……」

　　「我這人最怕打卡坐班。」青年擡手打斷，腕間紅繩在陽光下晃了晃，「還是江湖遊醫適合我。」

　　談話間手術床輪聲漸近，沉睡的黃盈面色已然恢復紅潤。

　　方濤抓起護士記錄闆，龍飛鳳舞寫下十六味藥材：「川穹減半，老薑三片作引，武火轉文火煨足三刻鐘。」

　　黃振安捧著藥方正要道謝，忽見青年已走到電梯口。「請留步！」他急忙追上去，「這是小女第二次蒙您相救，無論如何請收下診金。」

　　方濤看著手機到賬提示，二十萬數額讓他微微挑眉。中年商人喉結劇烈滾動：「待小女痊癒，定要她當面……」

　　話未說完，電梯門已緩緩閉合，隻餘方濤懶散的擺手剪影倒映在金屬壁上。

　　方濤坦然接過診金，轉身離開醫院。對於診療報酬，他向來遵循隨緣原則，金額多少全憑患者心意。

　　隻是遇到某些令他厭惡的對象時，態度就會截然不同，比如萬家，他總能不動聲色地讓對方付出相應代價。

　　黃振安舉手投足間透著上位者的威嚴，女兒駕駛的寶馬車更彰顯了家境殷實。因此十萬診費在方濤看來收得理所當然。

　　顧遠欽親自將人送到停車場，再三道謝的神情中透著感慨，若不是看在顧晴雙的情面上，這位年輕神醫恐怕不會輕易出手相助。

　　「方先生是臨時經過省城，還是打算常住些時日？」顧遠欽站在車門前詢問。

　　方濤搖下車窗答道：「準備停留幾日，後天要參加全省醫療技能大賽，賽程還不確定。」

　　「您竟要參賽？」顧遠欽眼中閃過驚喜，「有您坐鎮，深市代表隊今年定能創造佳績！」

　　目送車輛遠去後，這位肩扛將星的防衛營副司令才收斂笑容恢復威嚴儀態，看得兩名下屬面面相覷，他們從未見過長官對年輕人這般禮遇。

　　病房內，顧遠欽難掩興奮地向黃振安透露：「這位神醫要參加後天的醫療大賽，接下來幾天都會在省城。」

　　「太好了！」黃振安當即拍闆，「等小鸝清醒後，我定要設宴答謝。屆時還要去現場觀賽，親眼見證方先生的風采。」

　　此刻的方濤正駕車穿梭在省城主幹道，最終停在一座巍峨的雲頂國際酒店門前。

　　辦理入住後，他撥通了雷庭的電話：「五爺已到省城？」

　　聽筒裡傳來激動的聲音。「今晚九點見面詳談。」

　　簡短交代後，青年望著手中與趙家傳家玉墜如出一轍的佩飾陷入沉思，這正是他提前赴省城的重要目的。

　　暮色漸沉時手機震動起來，雷庭低沉的嗓音從聽筒傳出：「秋月湖白公橋，戌時碰面。讓湘紅去接應？」

　　「不必。」方濤指節無意識叩著窗檯，目光落在遠處車水馬龍的立交橋上，「動靜越小越好。」

　　這是近半月來他首次斂去嬉笑神色。關於自己的出身謎團、趙家持有玉佩的緣由，甚至潛在仇敵的身份，一切都還籠罩在迷霧中。與這位省城暗樁頭目會面，稍有不慎就會牽動多方神經。

　　剛掛斷通訊，手機又響起輕快的鋼琴鈴聲。瞥見「唐心怡」三個字在屏幕上跳躍，他眉宇間冰霜消融幾分。

　　「到省城可還順利？」清泉般的聲線裹著電流傳來，難得透著不加掩飾的關切。

　　「在酒店歇腳呢，晚些去探探路。」他倚著飄窗仰頭望天，浮雲正被夕陽染成蜜橘色。

　　那頭傳來紙張翻動的簌簌聲：「趙沈兩家若找麻煩。」

　　「我保證躲得比兔子還快。」他屈指彈了彈窗邊綠蘿的葉片，惹得藤蔓輕顫，「蘇總日理萬機還惦記我這閑人？」

　　聽筒裡靜默兩秒，忽而響起聲幾不可聞的輕笑：「預祝旗開得勝。」

　　待屏幕暗去，他仍怔怔望著倒影中自己的輪廓。

　　相識三載，這竟是頭回觸及她盔甲下的柔軟，不是社交場上的得體微笑，而是晨霧般氤氳的真摯。

　　沖涼時熱水沖刷著緊繃的肩頸，蒸騰水汽中，秋月湖的方位在腦海中逐漸清晰。

　　套上漿洗過的棉麻襯衫，他挎著帆布包鑽進暮色。

　　導航顯示公園毗鄰老城廂，七拐八繞穿過梧桐成蔭的街巷，湖心島輪廓終於在視野盡頭浮現。

　　夕陽為湖面鍍上一層金箔，十七孔石橋如白玉腰帶橫亘碧波之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