方濤認出這正是夜總會裡被豹哥收拾過的紈絝子弟，不動聲色地尾隨二人。

　　穿過垂柳依依的園林，眼前豁然展開的荷塘景區裡，十幾個場務人員正圍著移動遮陽棚忙碌。

　　涼棚下身著素紗襦裙的古典美人慵懶斜倚，身邊妝容精緻的男助理正細緻地剝著冰鎮荔枝，將果肉遞至她唇邊。

　　方濤眯起眼睛打量百米外的場景，即便隔著距離也能感受到那位女星攝人心魄的美貌。

　　正暗自腹誹明星作派時，唐允朋已攬著新歡湊上前去：「小妹……」古裝麗人微微擡眼：「你又來片場做什麼？」

　　「瑞景，這位是倩倩，我女朋友。」唐允朋殷勤地弓著背，手中摺扇在烈日下不停搖動，「聽說劇組女三號還沒定，你看……」他刻意壓低聲音的姿態，活像古裝劇裡遞摺子的內侍。

　　唐瑞景從遮陽傘下擡起鳳眸，指尖荔枝汁水在青瓷盤上洇開暗紅。她目光掃過新人緊繃的露肩連衣裙，突然想起三年前自己試鏡時膝蓋的淤青。「哪個學校畢業的？」

　　「中影15屆表演系！」倩倩搶著回答，天鵝頸綳出優美的弧線，鎖骨在陽光下發亮。她背在身後的手指正神經質地絞著衣角。

　　唐瑞景用濕巾慢條斯理擦拭指尖：「知道了，收工後我和曹導提。」白玉似的手腕輕擺，趕蚊蟲似的揮退兩人。

　　圍觀人群響起窸窣議論。方濤站在三米外的樹蔭裡，看著倩倩腰間若隱若現的暗紅斑塊蹙眉。這姑娘身上散發的甜膩香水味，混著股若有似無的腥氣。

　　「曹大鬍子！」場務尖利的嗓音刺破暑氣，「找群演找到西伯利亞去了？沒看見唐老師妝都曬化了嗎？」

　　他捏著蘭花指戳嚮導演，腕間檀木串嘩啦作響。

　　唐瑞景起身時衣袂帶風，真絲旗袍下擺掃過青石闆的聲響讓全場倏然安靜。不同於唐心怡那種水墨畫似的清冷，她更像是博物館玻璃櫃裡的鈞窯瓷瓶，昂貴得令人屏息。

　　「五千萬片酬不是白拿的。」場邊燈光師擦著汗嘀咕，三腳架在鵝卵石地上歪了歪。實習生們舉著反光闆的手都在發抖，不知是熱的還是激動的。

　　方濤聽到場務主任尖細的嗓音，下意識皺起眉頭，這人說話自帶太監腔，倒省了角色揣摩的功夫。

　　曹導點頭如搗蒜連聲應道：「這就安排！」轉頭沖人群喊：「老呂人呢？讓他帶群演趕緊就位！」

　　「來了來了！」沙啞的回應從影棚拐角傳來。戴著褪色棒球帽的副導演頂著烈日小跑而來，前兇後背都被汗水洇濕。他身後跟著個穿棉麻長裙的姑娘，發梢沾著碎金般的陽光。

　　看清那張臉的瞬間，方濤呼吸一窒。

　　褪去稚氣的陸小婉眉眼間多了幾分倔強，碎花裙擺掃過青石闆路的樣子，竟比穿著高定禮服的唐瑞景還要耀眼。

　　她什麼時候學會在鏡頭前站得這麼直？

　　「唐老師您看……」曹導搓著手湊到遮陽傘下。傘下美人正用摺扇抵住下巴，眼尾掃過新來的群演時，扇骨在掌心轉了個漂亮的弧。

　　「絕對不行，這丫頭不能演。」人群裡突然炸開暴喝。

　　唐允朋圓滾滾的身子撞開場工，綠豆眼死死釘在陸小婉身上。姑娘踉蹌著後退，白球鞋在青苔上打滑。

　　空氣凝固了十幾秒，唐瑞景慢悠悠收起摺扇：「表哥這是唱哪出？」扇尖在陸小婉和唐允朋之間劃了道弧線，「總不會是……」

　　「她、她偷過劇組盒飯！」唐允朋臉上橫肉突突直跳，油膩的食指幾乎戳到女孩鼻尖，「等著！」撂下狠話時，他後頸的贅肉隨著轉身動作泛起波浪。

　　遮陽傘下傳來不耐煩的輕叩聲，唐瑞景用扇骨敲著藤椅扶手：「曹導，我妝要花了。」

　　她裹著三層錦緞戲服，額角細汗在陽光下閃著碎鑽般的光。

　　男人強壓下衝動，他倒要親眼見證這個臨時演員是否有真本事。

　　陸小婉驚魂未定地攥住唐瑞景的衣袖，後者不著痕迹地將她護在身後，這微妙動作被監視器後的呂副導盡收眼底。

　　「第八場第三鏡準備！」場記闆的脆響驚飛檐角白鴿。

　　曹導的軍綠色馬甲在監視器前綳得發緊，他像頭蓄勢待發的獵豹緊盯取景框。

　　唐瑞景曳著月白披帛走過九曲迴廊，青石闆上步步生蓮的氣度讓圍觀者屏息，渾然天成的古典韻味在她轉身落座涼亭時達到頂點。

　　道具車簾掀動的剎那，片場響起此起彼伏的抽氣聲。

　　綠羅裙裾掃過青磚，陸小婉鬢間珠花隨步伐輕顫，陽光穿透輕紗裙擺在她周身鍍上一層朦朧光暈。

　　某個場務脫口而出：「這哪是丫鬟，分明是畫中仙。」話音未落就被執行導演瞪了回去。

　　梳著高椎髻的妝造老師抱著臂冷笑，她手裡攥著的牛角梳在陸小婉胳膊上留下紅痕。

　　監視器後的方濤瞳孔驟縮，方才試裝時這老女人故意扯掉陸小婉三縷頭髮，此刻她藏在寬大戲服裡的手腕還纏著紗布。

　　「Action!」

　　唐瑞景的翡翠耳墜在轉身時劃過完美弧線，陸小婉端著漆盤的手指關節發白。

　　當那杯滾燙的「道具茶」真實潑灑的瞬間，方濤看到老女人藏在鏡頭死角狠狠擰住陸小婉後腰。

　　監視器裡丫鬟撲通跪地的動作太過真實，連曹導都忘了喊卡。

　　人群的讚歎聲浪中，陸小婉垂眸盯著青石闆縫隙裡掙紮的螞蟻。

　　她睫毛上的水珠不知是冷汗還是刻意點上去的妝容，在陽光下折射出細碎光芒。

　　某個實習生偷偷錄下的側顏視頻，當晚就在影視城群演群裡瘋傳成「神仙落淚」動圖。

　　「閃開點，就算是個小丫鬟也輪不到你惦記。」

　　幾名群演叼著煙頭，斜眼打量著陸小婉的戲服打扮起鬨。

　　方濤不自覺地皺了皺眉頭，這群人的流裡流氣讓他心生厭惡。

　　此時場務主管已經快步走到涼亭裡，在唐瑞景身側比了個手勢。

　　「開拍！」

　　隨著場記闆清脆的聲響，陸小婉攥著裙角挪到荷花池邊。

　　鏡頭緩緩推進時，能清楚看到她脖頸處滲出的細汗，雖然反覆深呼吸，她僵硬的手指仍在輕顫。